原创：刘春燕 国际移民研究中心

作者简介：刘春燕，博士，教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兼任国际移民研究中心副主任。

主要研究领域：社会政策、社会工作、移民问题研究。

摘要：近年来，英国移民问题与地缘政治危机、经济环境恶化等多因素叠加引发了复杂的社会经济问题，使得国内民众对移民问题的关注和焦虑持续升温，对移民的认知和态度存在民意分歧，伴随民粹主义上升加剧了英国社会分裂。随着社会经济困境的加剧以及政党之间的政治博弈，移民危机正对英国国内和国际事务产生重要影响，推动了英国国家权力关系和治理结构的变化。从长远来看，移民危机所引发的社会分裂，在社会、经济和政治三方面都有可能出现加剧破坏英国稳定性和同一性的局面。

关键词：英国；移民危机；民意分歧；社会分裂

一、移民危机在英国

在欧盟，英国一直是大规模引进移民比较积极的国家，从2009年到2012年，英国一度是欧盟国家中给予新移民公民身份最多的国家。近年来，欧盟成员国公民占英国外来移民的数量与日俱增，给英国造成冲击。而移民危机的另一种表现则是非欧盟成员国的难民迁移。然而，直到2015年，这种外来的难民流动才开始成为一个令英国人关注的移民问题。

“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和非洲的政治动荡使得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欧洲。虽然，目前英国是欧洲成员国中接受难民庇护申请较少的国家，2016年接受难民数仅为9935人。但近年来愈演愈烈的难民危机，令英国民众对于被其他欧盟成员国接受的难民，甚至非法移民，未来进入英国的可能忧心忡忡，对移民问题的关注和焦虑持续升温。2014年，跨越欧洲13个国家的“跨大西洋趋势”进行的一项调查询问人们是否担心欧盟内外移民的水平。调查表明包括希腊，意大利和法国在内的一些国家的人们最关心的是来自非欧洲国家的移民问题。然而，包括英国、西班牙、德国等其他国家，对无论是来自欧盟，还是来自非欧盟的移民的关注程度大致相同，都非常担忧。一项针对英国成年人的代表性样本的全国性民意调查结果表明，移民已经是公众认可的英国最重要社会问题之一。英国市场调查公司益普索公司（Ipsos MORI）多年来持续跟踪调查了公众对英国重要公共事务的态度。Ipsos MORI要求被调查的英国民众说出“国家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most important issue facing the nation）”的答案。多年来跟踪调查的结果显示，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公众对移民的关注急剧上升。1999年12月，虽然民众的答案提及与移民有关的答复不超过5%。但自那时以来，“移民问题”已成为英国公众主要被提及的答案之一。随后，英国民众对移民问题的关注持续高涨，在2015年9月达到历史最高水平，有56%的受访民众自发地提到移民问题，认为它是英国民众最关注的社会问题。截至2016年8月，受访者最常提及的问题分别是移民（34%）、欧盟/欧洲/共同市场（31%）、国家卫生服务（31%）、经济（30%）、住房（22%）、国防/国际恐怖主义（19%）。表明英国民众对于移民问题已经出现集体焦虑，越来越担心当前的移民危机。

二、关于移民的民意鸿沟

近年来，移民问题与地缘政治危机、经济环境恶化等多因素叠加引发了复杂的社会经济问题，使得本已脆弱和紧张的英国内政雪上加霜，也影响了英国的稳定性，导致英国国内针对移民问题出现日益激烈的争论和民意分歧。

最近的英国社会态度调查（BSA）（Ford et al., 2012; Ford and Heath, 2014）和ESS数据（Heath and Richards, 2016）表明，不同年龄、教育水平、社会阶层、出生地的民众，以及持有不同社会信任理念，对经济满意度感受不同的群体对移民的态度显示出强烈的社会分歧。

调查发现，受访者认为移民对丰富文化有好处的最积极社会群体和最消极群体之间的意见差距在17到39个百分点之间，其中，认知态度偏差最大的是教育水平不同的阶层，大学以上教育水平的民众68％认为移民对丰富文化来说是一件好事，而其他教育水平的只有30％，差距差不多达到了39个百分点。

认为移民对英国经济发展有好处的最积极社会群体和最消极群体之间的意见差距在18到34个百分点之间，其中，认知态度偏差最大的也是教育水平不同的阶层，大学以上教育水平的民众62％认为移民对英国经济来说是一件好事，而其他教育水平的只有29％，差距差不多达到了34个百分点。

认为移民创造了就业岗位方面的最积极社会群体和最消极群体之间的意见差距在2到29个百分点之间，其中，认知态度偏差最大的是出生地不同的阶层，出生于英国以外的民众55％认为移民能够创造就业岗位，而自身及父母在英国出生的民众只有27％这样认为，差距差不多达到了29个百分点。

认为移民导致犯罪增长方面的最积极社会群体和最消极群体之间的意见差距在10到19个百分点之间，其中，认知态度偏差最大的也是教育水平不同的阶层，大学以上教育水平的民众37％认为移民导致犯罪增长，而其他教育水平的则差不多有57％，差距为19个百分点。

总之，不同层面的民意调查结果都表明，英国公众对移民问题方面有着严重分歧，难以形成共识，存在民意鸿沟。

三、民意分歧、民粹主义上升加剧社会分裂

在移民问题上持续不断的争论和民意的分歧，激发了民粹主义力量的上升。公众对于移民的态度由欢迎变为不欢迎，甚至逐渐演变为排斥，引发被压制的排外传统的释放，转而投向反移民更为激烈的民粹主义。

生存状况的持续恶化令其不满情绪激增，致使他们选择从体制外、传统手段外来寻求改变和解决的途径。近两年来涉嫌种族歧视和排外情绪的案件时有发生，种族歧视的涂鸦和反对移民的标语层出不穷，还有人对外来移民和少数族裔进行言语攻击，甚至是侮辱行为及骚扰。据英国内政部发布的报告，2015-2016年度，警方记录的仇恨犯罪（Hate crime）有62518宗，比2014-2015年度增长了19%，而2016-2017年度则有80393宗，与2015-2016年度相比，增长了29%，是近年来增长最快的，其中，种族仇恨犯罪62685宗，增长了27%；宗教信仰仇恨犯罪5949宗，增长了35%。特别是在英国针对是否退出欧盟进行全民公投之后（2016年7月），仇恨犯罪出现了较大幅度的增加，是投票前的两倍，比2015同期相比罪行增长了44%。英国卫报报道，伦敦警方认为脱欧公投后仇恨犯罪的“可怕飙升”与脱欧公投有关，绝大多数事件涉及东欧国家的公民，对波兰人的袭击比其他所有族群更多。

总之，从目前来看，移民问题在英国已经成为一个极其敏感的带有民粹色彩的政治话题，它的政治重要性急剧上升，英国政府已开始重新评估其作用，并将移民危机置于其议程的首位，并采取了一些政策措施来回应这个问题。

2016年5月12日，在保守党的推动下，《2016年移民法案（Immigration Act 2016）》获得了英国女王的正式批准而成为法律，并成为英国保守党获取公众选票的有力工具之一。与《2014移民法》相比，新移民法推行了一系列改革以进一步打击在英非法移民问题，让非法居英者更难在英国生活。该移民法主要着重于加强劳动力市场监控，加大力度打击非法移民在英国非法工作等现象。同时，制订收紧房租出租规定，使非法移民更难在英国建立稳定生活，从而减少非法移民选择英国作为目的地的可能性。2016年移民法案企图多管齐下以釜底抽薪的方式，从根本上消除和挤压非法移民在英国存在的经济基础和生存空间，缩短他们遣送的程序，以此到达迅速消减在英国的外来移民人口净数量的目的。这个新政既是针对近来越来越严重的欧洲难民危机而制定的一种控制措施，同时也是执政党声言“要把每年的净移民人数控制在10万人”承诺的回应。

2016 年6 月23 日，英国就是否继续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这也是英国历史上第三次全国性公投，投票率高达72%，远超过近年来的议会选举。根据24 日公布的最终结果，有51.9%的人支持英国退出欧盟，超过支持英国留在欧盟的比例（48.1%）。虽然导致英国脱欧的原因有很多，但毋庸置疑的是移民危机是其中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此次公投暴露出来的一个重要的问题（或者说导致此种结果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英国社会中的不同阶层以及不同地区之间针对移民等系列社会经济问题存在着严重分歧。同时，这些分歧助长了不同年龄、教育水平、阶级等群体之间的政治冲突，而且也导致民粹主义力量的上升，强化了底层民众与精英阶层、本国民众与外来移民的矛盾和分裂，并引发了社会的分裂。

四、结论

移民危机所带来的主流政治精英层与民众的离心倾向导致了英国的分裂，伴随着社会经济困境以及政党之间的博弈，最终对英国国内和国际事务的政策走向产生重要影响，推动了英国国家治理结构的变化。从长远来看，移民危机所引发的社会分裂，在社会、经济和政治三方面都有可能出现加剧破坏英国稳定性和同一性的局面。

首先，移民危机所引发的民众之间的分歧和矛盾仍将继续加深。可以肯定，如果英国政府在经济和社会问题的治理方面没有强有力的措施，至少在最近一至两年内，英国社会仍然会对移民抱有一种不友好的态度，由移民危机造成的焦虑和不安，甚至敌对情绪依然会存在。特别是，对解决移民问题，被很多英国民众寄予厚望的脱欧谈判，如果时间持久，那么这种不稳定状态也将持续发酵。一旦退欧后的英国政府仍然没有解决移民危机问题，不能提供更多能带来安全感和信任感的公共产品，那么未来依然存在引发英国社会更严重的分裂和动荡的可能。

其次，虽然目前执政党已经将英国的移民政策缩紧，由宽容转为严控，但紧缩的移民政策又会加大英国公司从海外聘请技术人员的成本，从长期来看，将不可避免会抑制英国公司的全球竞争力，进而对整个经济层面造成负面影响。英国政府如何将这些机会（移民危机）转变成可持续的经济效益仍然是一个问题， 也是对执政党的挑战。人口和劳动力市场需要积极的移民政策才能重新焕发活力，而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才能维护社会凝聚力。可以预期，英国的移民危机带来的挑战可能会通过两套具有互补作用的政策组合予以解决：即提高劳动力市场的参与率、实现一个平衡、公平和积极的移民政策，而这样的政策出台并推行是对政府执政能力的考验。

最后，受英国移民危机的影响，近年来英国民粹主义在英国得到迅猛发展，退欧事件加强导致其呈进一步上升趋势。英国民众普遍的政治诉求是反精英、反全球化、反移民、反欧洲一体化。从政党政治的角度来看，英国的精英政权影响力至少在短期内会下降。英国移民危机及退欧也让英国政府看到，精英政治与民众之间的巨大鸿沟已经切实危及到了英国的未来发展，改革势在必行。如何弥合分歧，有效动员民众，对民粹主义的政治土壤进行改良，使英国更加和谐，这种变化需要有强有力的领导通过制定新政策促使英国经济和社会向更好地方向转变，抵御移民危机带来的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影响，确保政权得到公民的支持，并且这些措施必须符合并促进英国中长期改革的需要，否则就存在引发国家权力与政治结构重组危机局面的可能。

本论文的全文收录在《欧洲移民蓝皮书2018》。